▲有患者全身佈滿紫斑且到處流血被送往醫院，被懷疑是同居人家暴。（圖／取自免費圖庫Unsplash）
文／陳志金（奇美醫學中心加護醫學部主治醫師）
「我早說了，叫妺妹不要跟這男的在一起，她又不聽！」
「你不要再說了。」女子的媽媽站在病床邊，握著病人的手。
「整天遊手好閒的，還要靠妹妹養，現在竟然還……！」病床旁講話的年輕女性，應該是病人的姐姐。
「真的可憐啊！怎麼全身冷冰冰、全身皮膚上都是紫色的斑點，到處都在流血，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媽媽一邊流眼淚，一邊翻動著病人的身體檢查著。
「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我妹妹供你吃、供你住，你不只喝酒，還打人？」姐姐則持續質問把女子送到急診的男性。
「我沒有打人。」站在一旁的男子，神情掩飾不住驚嚇與慌張。然而，面對女子親友的質問，始終低著頭，輕聲地重複地回答著同一句話。
眼前這位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大約30歲出頭，被送到醫院急診室時，人已經呈現昏迷狀態，醫護人員緊急插管、接上呼吸器輔助呼吸，只是她的狀況一直沒有好轉。她的血壓很低，全身冰冷，軀幹和四肢的皮膚上有許多的出血和紫斑（皮下出血所引起的皮膚紅紫色斑點），眼睛、鼻孔、嘴巴、下體都在流血。
「病人下體也在流血，會不會真的是家暴……？」其中一個護理師提出他的疑問，幾個護理師討論起來。
「我剛剛已經通報社工了。透過社工初步了解，同居人否認家暴，病人的閏蜜也說病人跟男友的感情向來都很好。」專科護理師對於病史，一向問得很詳細。
「病人的姐姐好像一口咬定就是同居男友家暴造成？」
「是啊！她在急診室看到病人的全身都在流血、下體也在流血，還動手打了病人的男朋友！」
『就目前病人情況看起來，腦部沒有出血，胸部與腹部也沒有外傷，她身上的出血和紫斑要說是血小板低下（血小板的主要功能在於凝血、止血）和DIC（彌漫性的血管內凝血功能異常）所造成的，也能夠解釋，並不一定由外傷造成的。』我說。
『對了！有幫她驗孕了嗎？』
「驗過了，是Negative（陰性，也就是沒懷孕）。所以……還是比較像是敗血症造成的？」
『是的。她的發炎指數和白血球數都很高，確實比較像細菌感染造成的敗血性休克所致，而且已經有多個器官衰竭了。抗生素是使用哪一種的？』
「兩種後線抗生素都在使用了。」
『升壓劑呢？』
「兩線，都是最高劑量了。」
「要洗嗎？」護理師指的是洗腎。
『當然要啊，這麼酸(血液的代謝酸中毒)，不拚就完全沒有機會了！』病人是半夜從急診進來ICU的，到院才短短5個小時，情況越來越不樂觀，眼看著我們很可能無法再挽回什麼了，最後還是要拚看看。
「好，馬上安排！」在ICU裡，偶爾就會遇到病情惡化這麼快速的敗血症病人，尤其發生在年輕人身上的時候，我們會想盡辦法用上手中的「武器」，包括抗生素、呼吸器、洗腎、升壓劑、類固醇，而且必須在第一時間「全押」下去，因為病人當下的生命值是以小時來計算的。
家屬看到病人身上的出血點，尤其是下體的出血時，常常會優先聯想病人是不是曾遭受暴力對待。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是醫療人員造成的。其實，在敗血症時，由於血小板低下、凝血功能異常，很容易就會出現這樣的出血和紫斑。我都會不厭其煩向家屬說明，盡可能讓他們理解這些症狀都是疾病造成的。無奈每個家庭的恩恩怨怨，並非我們醫療人員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
▲醫師最後確認患者罹患腦膜炎雙球菌，但遺憾的是，病人到院後第11小時心跳停止。（示意圖／123RF）
即使武器全都押上了，我仍必須如實告知家屬，她的病況真的很危險、很不樂觀，醫護人員一定會盡全力搶救，於此同時，也希望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很遺憾的，病人在到院後的第11個小時，心跳停止了，急救無效。
三天之後，這個疑似「家暴」謎團終於解開了。透過女子血液培養長出的細菌是「腦膜炎雙球菌(Neisseria meningitidis)」。腦膜炎雙球菌沒有經過腦脊髓膜炎的過程，就直接進展到敗血症的感染，進而出現瘀斑、休克、急性腎上腺出血及多重器官衰竭等，致死率可以高達60％。可惜的是，即使我們當初用對了抗生素、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未能挽回她的生命。
腦膜炎雙球菌很少見，但是遇過一次就終身難忘。這個病可怕的地方在於它的惡化速度與高致死率，家屬通常很難接受「本來人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就沒救了」的事實，因為無法諒解而引起醫療糾紛層出不窮。此外，病人的外觀經常被誤以為是發生「家暴事件」或「在軍中被霸凌了」。在部隊中，腦膜炎雙球菌是會造成群聚感染的。
「陳醫師，我這幾天吃了那個利福平（Rifampin），小便都變成橘色的，這是正常的嗎？」那天在場的專科護理師提出疑問。『對啊，那就表示妳有認真在吃。』
腦膜炎雙球菌透過飛沫就會傳染，具有高度傳染力，是細菌性腦膜炎中容易造成流行的病源菌。由於醫護人員都是近距離「接觸者」，保險起見，所有人都要預防性投藥，要吃兩天的「利福平」，這是一種抗生素，一般是用來治療肺結核的藥，服藥後的特徵就是小便會變成橘色，所以從小便顏色就可以知道有沒有認真在吃藥了。
這是十幾年前的故事，因為昨晚提到這個病，今天再貼出來和大家分享。疾病當然可以說明這一切，至於是否同時存在有家暴，我們也無法下定論，當然要由社會局會再去瞭解。
這是一個進展極快速，容易引起誤會、引發醫療糾紛的疾病，因為發生在年輕人，對醫療人員來說，挫折感很大，照顧上也有被傳染的風險，遇過一次，終身難忘，尤其是那個全身「紫斑」的皮膚，所幸的是，它很罕見。（在台灣每年平均約4-5例）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