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歲高齡阿嬤住進加護病房，血壓高高低低，似乎仍有心願未了。（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文／陳志金
90歲的阿嬤病情很不樂觀，血壓也時好時壞，我交待子女們，看看阿嬤還要見誰，都通知他們來。前天假日，住在北部的大女兒也趕回來了，阿嬤的血壓就開始在掉了。可是，今天的血壓又回穩了，於是，今天我再度和二女兒、媳婦談談看，阿嬤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一旁站著一位年輕帥氣的男生，原來是阿嬤最疼愛的孫子，也趕回來了。
二女兒說：「阿嬤最疼這個孫子了，所以，他特別從台北趕回來看阿嬤。」
「很好啊！大家想想看，還有想到要幫阿嬤完成什麼心願嗎？」
「阿嬤最喜歡吃的雞肉，我們昨天也有讓她沾沾嘴唇了，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事可以替她完成的？」
「例如說，阿嬤是不是很愛打扮？我們可以請人來幫她洗頭，梳一下頭髮？其他家人，也可以再幫忙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做的？」
自從我跟二女兒交待可以幫阿嬤多做什麼事之後，她就開始轉念了，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悲傷難過，她現在每一天都很努力的幫阿嬤逐一完成心願。
「醫生，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說？」二女兒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可以啊！你說來聽聽。」二女兒把棉被掀起來，指著阿嬤左腳踝上的綠色「腳圈」，這是病人辨識身份用的，上面有條碼。護理師在給藥、抽血、檢查或是輸血的時候，就會刷這個條碼核對病人的身份。一般是以「手圈」的方式戴在手上，但是，因為阿嬤的手比較腫，所以護理師就幫阿嬤改戴在腳踝上。
「我女兒說，阿嬤託夢給她，說腳上套著這個「環」，她會被拖著走，很不舒服。」
「喔？是這樣喔？那沒問題，我們就改到手上。」
「真的可以嗎？那真的太謝謝你們了」
「可是阿嬤的手很腫，也不好戴，不然我們改貼在胸前好嗎？」護理師貼心的建議。
「當然可以。」
▲阿嬤顧忌腳上的腳圈，說戴了會被拖走，託夢給子女。（圖／翻攝自pixabay）
我們平日也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原來有些老人家是有忌諱在腳踝上綁東西的。這個「腳圈」解開後的當天下午，阿嬤的血壓就開始掉了。有時候，老人家之所以無法安詳的善終，是因為我們給她額外加上了許多美其名為「治療」的枷鎖，像是洗腎、插管使用呼吸器、使用升壓劑等等，實際上則是在延長「不可避免的死亡」。
有些時候，則是子女們，心中的「鎖結」還未解開，內疚自責、還無法放下，需要我們醫療人員的協助，一一的替他們解開這些「枷鎖」（就像是腳上的腳圈一樣），病人就能夠安詳的離世。
謝謝您，阿嬤，今天又讓我們上了一課！
結果，隔天阿嬤的血壓又回穩了！
「啊！對了，陳醫師，我有一個親戚，我們跟他說阿嬤快要走了，醫生交待，看看有沒有什麼阿嬤牽掛的事？結果他昨天來我們家，拿了一疊錢來，說要還給阿嬤！」
「喔？」
「他說，他欠了阿嬤的錢，結果阿嬤託夢去跟他討。」
「真的喔？多少錢？」哈！我是不應該問多少錢的。
「還不少！他有還一些了，剩下的再慢慢還。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向阿嬤『借』這麼多錢。他說，昨天請兒子來看阿嬤之後，醫師你跟他兒子交待之後，他當晚就夢到阿嬤了！」
▲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醫療人員常常很無助。（圖／記者林敬旻攝）
哈！能夠讓「借」錢的主動來還錢，我們真的也是始料未及，功德一件！女兒說完，我們都笑了！其實，他如果不還，阿嬤也沒有人會知道
「喔！這也可能是阿嬤牽掛的事，你做得很好！」我們上一次遇到是子孫們幫阿公找到藏在天花板的私房錢！
果然，在當天的下午，阿嬤就走了！我想，這樣的巧合，那位欠阿嬤錢的親戚，一定會把剩下的錢者還清吧？說不定以後就不再敢再悄悄的向老人家「借」錢了。
而二女兒，這幾天幫媽媽做了這麼多事，明年的今天，她們一家，除了悲傷以外，應該還會多了幾件有趣、溫暖的事可以回憶。
現在的醫療雖然進步，但是，很無奈的是，在加護病房裡，每十個病人，就有一到兩人無法活著出院，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醫療人員常常很無助。無法承受這些壓力與失落的醫療人員，就會選擇離開；留下來的，為了避免自己投入過多的情感，可能就會選擇冷漠。
可是，我常想，當我們開始學習接受、學習放下，就會轉念：「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我們還可以救家屬啊！」
死亡，這個在加護裡看起來是個「結束」的時候，轉個念，它就可以是另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了啊！
更多內容可見《ICU重症醫療現場》／陳志金（奇美醫學中心加護醫學部主治醫師）／原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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