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隔天小傑為了見女友而騎腳踏車出門，不料卻被酒駕撞飛到橋下。（圖／翻攝自pixabay）
文／瓦肯人的碎碎念（高醫外傷與重症團隊）
都說，8月15是中秋團圓夜，但通常是16的月最圓。5年前的小傑，就在8月16的凌晨兩點，就著最圓的月騎著腳踏車要去找女朋友小愛團圓。為什麼是這個奇怪時間點出門？因為小傑那時候高三，是個大家以為該認真唸書不該談戀愛的年紀，可是他偏偏在這時候喜歡上小他一屆的學妹小愛。
但這怎麼敢讓爸媽知道？只好偷偷地趁著大家熟睡的夜晚，騎腳踏車去小愛家約會。但那天，小愛始終沒有等到小傑，等她再看到小傑已經是一個月後⋯⋯。
小傑為什麼沒有赴約？因為在路上就被酒駕的人撞了！從橋上被撞飛到橋下，骨盆都碎了、脾臟跟膀胱都破了，還好命大，送到小鎮醫院時血壓雖然低，但還一息尚存。小鎮醫院的醫生快速的幫小傑急救，接著開始瘋狂打電話聯絡一百公里外的高雄醫學中心們。
為什麼瘋狂打電話？因為所有能處理像小傑這樣嚴重外傷的醫學中心，全部都沒有加護病房了。要知道，急診的醫護人力是固定的，就算病人來再多、病情再爛，醫護就是這些人，不管多少病人都是我們要扛下來。不像是加護病房，一位護理師就是固定照顧2-3位重症病人，照護人數滿了就是滿了，沒辦法再多照顧病人。
所以開完刀後，能有加護病房可以接手照護是最好的。正當小鎮醫師萬念俱灰的跟小傑媽媽解釋，還是得讓小傑先轉到高雄的醫學中心做緊急手術救命，加護病房的事等開完之後再說時，突然之間，高醫回電給小鎮醫院了！
▲送到醫院時，嚴重外傷的醫學中心，全部都沒有加護病房了。（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高醫的大娘醫師對小鎮醫師說：「這病人還沒18歲吧？我剛剛問了，我們外科加護病房雖然沒有空床，但小兒加護病房還有，你趕快讓他轉過來吧！」那瞬間小鎮醫師簡直如臨大赦，趕快跟小傑媽媽說這個好消息，然後只留下少少幾袋血，讓其他的血都跟著小傑上救護車。
救護車離開後，小鎮醫師在心中暗禱，希望這些血足夠小傑撐過這一百公里的路，讓他能活著到高醫；也希望在隔天血庫的車來前，沒有其他需要大量輸血的病人了。
幫活人招魂
小愛在小傑出事的隔天就知道了，她難過自責，也很想知道小傑的最新狀況，可是她始終鼓不起勇氣去探望小傑、去面對小傑媽媽，只能整天哭啊哭啊哭的，不哭的時候就是去拜託小傑的好朋友們，幫她探聽小傑的狀況。
一直到一個月後，小傑媽媽突然在放學時出現在她面前。
小鎮晚秋的海風已經開始凌厲，吹得小傑媽媽的髮絲散亂，憔悴但鎮靜的她叫住小愛問：「你是小傑的女朋友吧？」
小愛有些膽怯地回答：「嗯！」原本還對小愛有些生氣的小傑媽媽，看著雙眼紅腫，而且面色憔悴不輸她的小愛，忍不住地心軟，質問的口氣也轉為溫和：「小傑的狀況妳知道吧？」
小愛點點頭，一開口眼淚就跟「對不起」一起止不住地迸出。忍不住鼻酸的小傑媽媽，伸手去抱小愛，拍拍她的背說：「不是妳的錯，不是妳的錯。」等小愛的眼淚停下來後，小傑媽媽說：「小愛，我想拜託妳一件事，聽起來可能有些奇怪也有些恐怖，但是這可能對小傑有幫助，我真的很想試試看，妳能一起來幫忙嗎？」
▲小鎮醫師在心中暗禱，希望這些血足夠小傑撐過這一百公里的路，讓他能活著到高醫。（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小愛清秀的臉龐上還掛著淚痕，睜著她靈動的雙眼望著小傑媽媽。
「小傑他在加護病房裡，情況一直好好壞壞的，妳知道的吧？他的好朋友阿輝前幾天夢到他，妳也知道的吧？」
「阿輝說他夢到小傑在溪邊說他好冷，然後一直叫他跟我說他遲到了，要我等他。」小愛說著，眼淚又要掉下來。
「嗯，這在民間的說法是小傑還有魂魄留在溪邊沒跟著身體到醫院，所以我想要拜託妳陪我一起去溪邊把小傑的魂招回來。」
我等你
後來，小愛鬧了一番家庭革命後，終於在招魂那天跟著小傑媽媽到小傑被發現的溪邊了。看著身形單薄的小愛，在蘆葦搖曳的深秋，在溪邊頂著海風用力大喊：「小傑，你回來啊！我在等你！你回來啊！」從小傑出事以來都沒掉過淚的小傑媽媽，居然哭了。
那天的眼淚，彷彿要把那整個月囤積的量都出清一樣，怎樣也止不住的一路流到招魂結束。說也奇怪，在招魂之後，小傑的情況就穩定許多，過沒幾天也順利轉出加護病房了。後來，藍寶醫師總是會在週末查房時看到小愛來陪小傑。
後來，小傑休養了半年才能自己拿拐杖走路，也就晚了一年復學，變成小愛的同學。
後來，藍寶醫師聽說小傑和小愛考上同一間大學，開開心心的一起到北部念書了！
後來，藍寶醫師手機裡不時會收到小傑媽媽傳來的照片，是小傑跟小愛的甜蜜合照。
再來，就是今年小傑跟小愛大學畢業的這年，我們辦公室接到了他們的喜帖，就那樣亮晃晃、艷紅紅地貼在我們公佈欄上，是喜訊，也是鼓勵，更提醒著我們在這樣小小的台灣島上，還有一群民眾他們救命的路迢迢，還需要進一步的規劃與幫忙。
▲小傑和小愛經歷生離死別，最後修成正果，發了紅色炸彈到高醫團隊。（示意圖／CFP）
偏鄉的重大外傷病患
傳統上我們把高屏設為同一區塊，然而眾多的醫學中心都是設在高雄，甚至大一點的醫院都在屏北，屏南至台東這一長段路上，就靠幾家零星的地區、區域醫院守護民眾健康。在這段路上的重大外傷病患，像小傑一樣運氣這麼好的不多，更多的是在這一百公里路程中過世的人，甚至有些即使勉強撐到了高雄，卻依然無力回天。
前文裡，我沒有寫到的是，那天小傑到達高醫後，我們立刻啟動重大外傷小組，阿董醫師跟大娘醫師直接在外傷區就把小傑的肚子劃開做腹膜前腔填塞止血。隨後，當藍寶醫師趕到醫院時，小傑已經被推進開刀房中，裡面聚集了骨科、泌尿科、胃腸外科、麻醉科還有神經外科的醫師在。
你問，小傑不是沒有腦部的問題嗎？為什麼會有神經外科醫師在？
因為那時早該下班的大娘醫師，怎麼也不放心小傑，所以在下班後跟進刀房裡幫忙，他說：「我知道小傑沒有神經外科的問題，可是我就想進來幫忙，就算只是幫忙推Ｘ光透視機（C-arm），讓骨科比較好打外固定也好！」
當然，我們不可能要求全台灣每個鄉鎮都設立醫學中心，也不可能要求每個醫院的外傷小組都這麼有機動性。就算真的現在要在屏南設立醫學中心、設置外傷小組，也需要一段時間的規劃、籌備和訓練，在這段空窗期，我們是不是能有什麼方法減低重大外傷病患的死亡率？
例如：提供足夠的血品。重大外傷病患一個非常致命但可避免的死因就是嚴重出血，可是就小編在偏鄉還公費的經驗中，偏鄉醫院的備血常常只有紅血球而已，並沒有止血所必需的血小板與凝血因子，這兩樣一但缺乏就致使傷患不易止血，就算我們輸再多紅血球，也會因為凝血功能不佳而流失掉。
當然想搶救偏鄉的重大外傷病患要做的事一定並不只有這項而已，還有許多面相需要考慮，但我們是不是可以先試著做什麼減少這一百公里轉送途中的風險呢？例如整合當地醫療資源、例如整合後線接收醫院、例如讓第一時間發現現場的民眾就能有即時幫忙的能力？
一定還有許多事情是我們可以做，而我們還沒有發現的，是不是能透過政府、醫療、當地民眾的集思廣益來達到這件事呢？讓更多的小傑出現、讓更多的人可以在中秋團圓！
本文授權轉載自《一百公里的愛戀：走過生死之路的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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