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突如其來腦幹出血,留下太太及兩個孩子。(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文/ICU醫生陳志金
在過年前夕,老公突然腦幹出血!面對這樣的惡耗,太太依然很堅強的帶著兩個孩子,仔細聽著我,向她解說先生的病情。她雖然眼眶紅紅的,但是眼淚並未潰堤。先生的情況很不樂觀,大概就是這幾天了...
她決定不再CPR了。這是多麼困難的決定啊!但是,她知道這是對先生最好的決定。
我心裡清楚,當病人無法救治的時候,要救家屬!我一定要解救這位太太,解除她的內疚與自責,阻止先生的兄弟姐妹們對她的指責。
我當著其他家屬與朋友的面前說,「這個腦幹出血,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會來得非常突然!可以前一刻還好好的,還在說話、吃東西,下一刻就就突然昏倒,心跳停止!讓大家措手不及!」
會這麼說,是因為有些家屬,就會怪太太怎麼沒有提早發現?
「先生是洗腎的病人,本來就是容易發生腦中風,或是腦出血,是很難避免的。」
會這麼說,是因為有些家屬,就會怪太太怎麼沒有好好照顧先生?
「太太平時照顧得很好,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也做得很好,她馬上打電話叫119,依照119的電話指示,給先生進行急救CPR,把心跳血壓拉回來,我們現在才能有這個機會來討論。要不然的話,現場就往生了。」
會這麼說,是要肯定太太的付出,解除她的內疚與自責。
而且,這些肯定的話,不能只對太太說,要公開,當著其他家屬面前說,為的是要阻止其他家屬的指指點點,責怪太太。
▲太太希望能夠不要CPR、不要電擊,承擔的是所有家屬的責難。(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我們已經急救過一次了,現在腦幹因為出血,已經沒有功能。腦幹沒有功能,不是會不會清醒的問題,而是無法存活,最長不會超過14天,最關鍵的時間是第三第四天。如果心跳再次停止,再去壓胸、電擊,病人只會折騰,是不會有幫助的。所以,我會建議不要再壓、不要再電擊,讓病人好好的離開,大家覺得如何?」
雖然DNR(不要再壓、不要再電擊)是太太決定的,但是,我會跟其他家屬說,是我建議的,這樣,他們才不會想說是太太不想照顧,才決定放棄的。
「大家如果有什麼習俗的需要,例如拜拜的衣服、符或是符水,都可以拿過來,我們都可以幫忙處理。」
通常聽到這裡,家屬都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如釋負重的從包包裡取出一道符。
這個當然沒問題,這是家屬的一番心意、他們也想盡自己的努力,我們當然要成全,我一向覺得符水就是「家屬的祝福」。
這樣的場景、這些對話,我不知經歷了多少遍。這一次,我用了比平常更慢的速度在講,因為,太太是外籍配偶。她在我跟其他家屬說明完了,眼淚就潰堤了。也許是她的辛苦,被我肯定了;也許是她的內疚,我幫她解除了;也許是她擔心被責怪,我替她擋下來了。
最後,太太跟我說,「醫生,我能不能有一個要求?」「我先生走的時候,能不能讓我親自幫他拔管?因為他很信任我。」她說完,換我眼眶紅了。「當然可以!你先生會很感謝你的。」
彼此信任是一件多麼珍貴、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最後,這管子,是我握著太太的手「一起拔」的!我當然不會讓太太自己拔,她雖然意志堅定,但是,這麼一拔,她往後一輩子,內心必須承擔很大的責任,而且,也很可能會面對其他家屬的指指點點。所以,「一起拔」的目的是要告訴大家,這個拔管的責任是我負,她則是參與完成先生的遺願。
▲太太對醫師說出 「幫先生拔管」的心願。(圖/記者林世文攝)
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關懷是最好的處方;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我們要救家屬。
期許自己,無論在什麼位子,我們都可以選擇,當一個更有溫度的人。
【後記】
我寫這文章的目有三個:
1. 幫辛苦照顧病人的太太說話,尤其是弱勢的太太。他們在照顧的角色方面付出最多,卻也得不到應得的肯定,反而經常被那些「只出一張嘴的親戚朋友」責怪。
2. 寫給那些「只會出一張嘴」親戚朋友看: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和在乎的事,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是人家一輩子要去承擔的。旁人如果沒有要出錢養人家一輩子或者幫忙照顧,拜託管好自己的嘴巴!
3. 希望醫療人員可以多做一些:家屬要做出困難的決定,需要很大的「愛」與「勇氣」去承擔、去面對其他人的指指點點;同時,面對至親的人離去,會容易有內疚與自責(可能是一輩子的),醫療人員只要多說一句話,多一些同理,可能就可以「解救活著的人」。
原文請見《面對無法救治的病人,別忘了要救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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