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面對母親的離去內心有無比悲痛,三個月後他輪值到加護病房去。(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文/林思偕(林口長庚醫院兒童過敏氣喘風溼科主治醫師)
某個凌晨, 我接到南部故鄉的來電。 弟弟打電話來,媽媽病的很重 ,送附近大醫院的急診了。
我感到震驚愧疚,我只知道媽媽平常有輕微高血壓和糖尿病呀,我急忙請假南下。我到醫院, 得知媽媽患了急性心腎衰竭,剛做完血液透析, 突然血壓下降, 被送到加護病房。
我做「醫生」的「腦」,知道媽媽病得很重, 可能撐不了多久,但是做「兒子」的「心」, 卻仍希望奇蹟出現。過幾個小時後, 我已經確定媽媽存活率很低。主治開始與我談到「緩和療法」, 希望減輕媽媽痛苦。
我和純樸的鄉下家人討論,那是這輩子最困難的對話, 也是最痛苦的決定。過兩個晚上 ,媽媽在全家人圍繞祝福下拔管 ,安然逝世。
三個月後,我輪值到加護病房,每天上工,我開始收集病人的各項「數據」, 用我所知道的方式設法使它們正常,然後回報給主治醫師, 聽候「長官」發號施令。這裡的床很擠,有時候外面病房和急診會硬塞進來,我就得選擇一床比較「穩定」的到病房去,我每天都在內心天人交戰。
有一天住進一個老婦人,患了厲害的肺炎。我什麼都給了,氧氣,輸液,抗生素,甚至升壓劑......,但是7天以來 ,我看著她逐漸傾頹,我報給主治醫師聽的數字都是紅色的,連主治醫師也搖頭,他查完房直接對我說:「請家屬簽DNR(放棄急救)。」、「現在!」
我硬著頭皮 ,召來老婦人的三個兒子,先話家常,再解釋病情,委婉暗示,他們的媽媽不會好起來了。 三兄弟滿臉哀戚,點頭表示能理解,也相信媽媽不會想這樣活下去。
▲家屬求醫師給2天時間,希望讓旅居海外的子女可以見母親最後一面。(圖/翻攝自pixabay)
大哥說:父親早逝 ,媽媽含辛茹苦扶養他們長大,小時候媽媽有東西都先分給七個小孩吃, 寧可自己餓肚子……
「什麼?有七個小孩?」
大哥說 ,媽媽還有四個兒女旅居海外,有個卑微的請求 ,希望能多給兩天的時間,通知他們趕回來見媽媽最後一面……隔天主治醫師劈頭就問:「病人拔管了嗎?床呢?」我不知哪來的膽竟然敢回:「床上還有病人。我答應多給他們兩天。」
媽媽過世,讓我原本科學的腦袋了解什麼是悲憫 ,什麼是同理。我開始懂,病人家屬到底在想些什麼。
主治醫師大怒:「誰准你這麼做的?」 不發一語離去(但他也没說不行)。
兩天後,七個兒女果真到齊,來到媽媽的房間,是時候了,我含淚關掉呼吸器,監視儀的警示聲嘎然而止。老婦人心跳逐漸減緩,他們七個手牽著手圍在媽媽床邊,開始唱起聖歌來。 老婦人原本死灰的臉突然變得紅潤,神情安詳,嘴角微微上揚。白色高牆上彷彿出現一扇窗,一道燦爛的陽光照進來,灑在每個人身上,包括我。
我不再孤獨,病人家屬和我是方位相同的伴侶,我不知道如何向主治醫師解釋,可以確定的是,我在加護病房的日子 ,從未像此刻……如此寧靜,喜樂,滿足。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未經同意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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