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的親人成了患者,醫師卻心軟無法以嚴厲說詞告誡對方。(圖/記者徐文彬攝)
文/林軒任(亞洲大學附屬醫院腎臟科主治醫師)
我是一位醫師,我外婆的主治醫師。
「任啊,阿嬤足痛苦啊!」這幾周探視外婆時,她不再像以往總先關心我是否吃好睡好,而是迸出上面這句話。雖然我們並沒有住在一起,但87歲外婆的確是我世上最親的人之一。
在門診,我們總是告誡糖尿病、高血壓患者,一定要好好控制飲食,尤其面對腎臟功能不佳的患者,更需耳提面命,以免症狀惡化。但當以外孫的身分面對生病的外婆時,卻無法以平時告誡患者的嚴厲說詞來對待她。
「最近攏睏袂去……」最近兩次回診中,外婆都以「睡不著」作為開場白。透過X光影像一看,外婆果然出現肺水腫,呼吸看起來也越來越急促了。
「阿嬤,咱來入院,好嗎?」外婆在好說歹說之下總算答應了,不過接下來,即便用了最極端的利尿劑,外婆還是無法順利排尿,尿量甚至比痰量少,呼吸仍持續惡化,我只能將她轉到加護病房,以醫師和家屬的心態,講述行醫以來,已經在門診對患者講過千百遍的洗腎勸世文。
「好啦好啦,吼哇卡爽快就好,」外婆戴著正壓呼吸器,口齒不清地如是說,表哥阿姨們也心如刀割的同意洗腎了。當天下午我馬上幫外婆植管,開始腹膜透析,隔日看著外婆雖然仍戴著正壓呼吸器,但呼吸平順時,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但,此時的我卻開始感到害怕。
▲面對親的壓力、醫院同事的質疑,讓醫師十分擔憂。(圖/達志/示意圖)
「你怎麼敢親自幫你阿嬤植管?」學長在外婆出院後提出質疑,聽到這句話,也讓我不禁回頭審視替外婆洗腎的重大決定。「我竟然讓87歲阿嬤洗腎!」、「阿嬤要是洗得不好該怎麼辦?」、「放管子時阿嬤會不會覺得很不舒服?」、「要是阿嬤洗腎後還是撐不住,阿姨們跟媽媽會怎麼看我?」零零總總的想法紛冒而出,這是我起先幫外婆洗腎時,不曾想過的。
仔細回想當時的心態,淺層想法僅是以醫師的立場,為病患處理病灶;但內心深處,卻是以外孫的角度,希冀減輕外婆的痛苦。身為醫者的我認為,即使外婆年邁,洗腎卻能改善她的生活品質,何嘗不是一樁美事?於是外孫與醫師的距離終於從對立面貼合,這令我併發堅定的信心,確信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
「足無聊矣,阮可以出院未?」外婆住院第27天提出這樣的要求,此時的她,不用氧氣罩也呼吸平順、臉色紅潤,每餐都吃得下一半以上的便當,唯一的抱怨是覺得住在醫院太無聊。
看著她雖然無力,但慢慢嘗試下床走動的模樣,心中對於醫師這個行業燃起自豪:「雖然畢業這麼久,但總算沒有辜負入學時大家嬉笑謾罵唸出的醫師誓詞。」
因現代社會普遍仇醫的心態,長久以來並不勇於表達當醫師的成就感,但當同時以醫師和外孫的身分治癒外婆,並看著她康復,是身為醫者莫大的開心與感動。現在的我,也能自豪地向以前選擇醫師行業的自己說:「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任啊,多謝啊!」外婆最近一次回診這樣對我說,臉上堆滿笑容,更指指我的胸口說:「醫師感謝啊,有你這個外孫真好!」我低頭看,是繡在白袍上的醫師名字,我靦腆的笑了。原來,外孫與醫師的距離其實並不遠啊!
本文已獲授權轉載,原文《外孫與醫師間的距離》榮獲「台灣醫療報導獎」徵文組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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